
“8000一条像把我姥家花床单裹身上了”,打工几年才懂这【女企业主标配连衣裙】的含金量?

我们都把老钱风看扁了。
这几年来,老钱风越来越红,唤起的想象却越来越单一:颜色来来回回就是黑白灰蓝米,设计前前后后就是个基本款,以极简为纲领,以低调为核心,发展到巅峰修炼成五位数的保洁服。
但最近我发现,高净值人群的品味并非如此扁平——除了从保洁人员那里偷灵感,就是找中介人员要同款。一片寡淡禁欲系之中,一个专卖艳丽印花裙的品牌成功混入,跻身女总裁们的职场战袍。
艳丽、印花、裙,放进“职场精英穿搭”的刻板印象里,5个字踩了3个雷,怎么就成了非典型老钱风?
美国品牌Diane von Furstenberg(以下简称“DVF”),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品牌,但你大概率已经见过她家衣服。
正热播的《蛮好的人生》,香港视后胡杏儿演一个女总裁,令万千网友侧目的除了她二甲级别的普通话水平,就是剧中不离身的DVF印花套装,观众一边恨这个反派心机深重,一边被种草:“她把花裙子穿得好高级。”
再往前,《玫瑰的故事》里“出身书香门第、初入职场就备受重用”的大女主、“独立清醒又风情万种”的公司总经理,都常穿着DVF大花裙子在办公室穿行。
但凡要塑造事业有成还美商卓绝的精英高管形象,就给安排DVF,或许也是因为现实中的老钱们已经给打了样儿。
要论DVF的战绩,那就是一场欧美政要名流大点兵。英国的凯特王妃、美国的前第一夫人米歇尔·奥巴马,都经常穿着DVF出席公务活动;此外像比利时王后玛蒂尔德和她的长女伊丽莎白公主、丹麦公主玛丽、瑞典公主索菲亚……也都是忠实用户,你都怀疑她们是不是有啥皇族分享拼单群。
凯特穿着蓝色水墨印花裙亮相8分钟后,同款就售罄了
王妃公主、亦菲朱珠们把印花裙穿成“大女主上班谈正事儿专用”,一些渴望“修炼成人类高质量女性”的人甚至把DVF这个品牌当成了某种寄托。
2023年,多家媒体对一个名为“学霸猫·霍格沃茨凡学贵妇分校”的付费社群进行了报道。以“灵修”“清理”等概念为幌子,该社群吸引了大量渴望获得身心灵疗愈的学员,其中七成为女性,年龄在二十多到三十多之间,有不少都接受过高等教育、从事(过)高薪工作。
可实际上,社群负责人“学霸猫”所做的是诱导学员高额消费、借贷甚至负债,从而敛财。而DVF就是学霸猫钦定的“校服”,购买DVF裙子是社群大力鼓动的高额消费行为之一。极昼工作室采访的一位学员特别提到,DVF是她“为自己的支出负责、独立消费的象征”。
越说越玄乎,然而你很难看明白,这裙子怎么就成了代表独立自主高净值人群的一个符号?
惹眼,是DVF犯的第一条职场大忌。
张扬的花纹遍布整条连衣裙,有花有叶有动物纹,有些看起来像色盲色弱检测图,哪怕印的是最朴实的波点,也要在波点大小上做出区别;
颜色之鲜亮更是足以对一生唯爱黑白灰的韩国人构成服从性测试,和老钱风分列色系的两个极端。
要把这样惹眼的衣服穿进职场,需要一种领导念错字我当场纠正的孤勇。
而对很多人来说,问题首先在于“不好看”。
在社交平台上有一种显著的DVF二象性:欣赏不来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奶奶家床单,爱的人一买就是十几年,衣橱里挂着几十件。
前者对印花裙的评价与“年龄感”和“土气”牢牢绑定,“穿上就是超级加辈”,后者摇摇头,告诉你“上身效果绝美”、“觉得不好看是还没血脉觉醒”。
好不好看还能说见仁见智,但显身材,是DVF犯的第二个大忌。
裹身裙是DVF的招牌款式,裙如其名,就是一片布裹住身体,没有拉链没有纽扣也没有暗扣,靠腰带系住。这种设计的一大好处是贴合身材曲线且修饰身材曲线,你是啥腰臀比,这裙子就是啥腰臀比,飘逸版型还好遮肉。
但放在职场里,显身材往往不被视为一个好处。
所有教你“如何穿出职场精英感”的小撇步,推崇的大多是直上直落的西装、挺括垂坠的衬衫,对于修身裙装则避之唯恐不及。再加上领口低、裙摆开衩等DVF家常见的设计,“这能穿去上班吗”也成为对DVF常见的质疑。
直到翻出价签,才觉得这裙子跟总裁有了点关系——DVF的连衣裙大概在2000-8000元,放在定价始终是个谜的商场二楼女装里,依然是个配得感相当强的价位,没点购买力怕进店只能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。
面料是影响价格的一个因素。天猫店里最贵的是标注了“100%真丝”的桑蚕丝裙子,羊绒、羊毛也是经典的 ”老钱风纯天然” 面料了;在“弹力网纱”和“质感绉纱”分区则更有可能找到性价比高些的选择,这俩材质分别是锦纶和粘纤,一个是合成纤维,一个是人造纤维。
虽说看不懂的定价比比皆是,你也清楚标价说穿了只是一场心理博弈的游戏,但游戏得有规则。奢侈品在漫天要价之前,多少得摆出点辨识度极高的工艺设计,或者感染力极强的故事理念,再要么把面料卷到“蒙古山羊幼崽羊腹和羊喉的绒,一生只能薅一次”。
所以DVF一条涉嫌“老土”的印花裙,为什么卖到8000还能让总裁们买单?
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,相比普通打工人穿个瑜伽裤都没准儿要被钉在耻辱柱上,总裁在职场上没有什么要“忌”的。
C女士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联合创始人,她6年前“入坑”DVF,到现在已经购买上百件。在一遇DVF深似海之前,C女士就知道印花裙很适合自己。“我本身个性就是比较张扬的,DVF的风格、调性,跟我这个人很搭。”
她告诉我,和尝试过的其他印花裙相比,DVF的版型和尺码对她这个高个子很友好,质量和面料也算优质,至少不容易勾丝,洗了不会染色。另外,贵出一截的价格天然形成一道门槛,穿DVF撞花色的几率会更低。
至于这种适合自己的张扬风格是否适合上班,对C女士来说不是一个问题。
“我昨天穿了一条绿色长裙去上班,下了班又去开家长会,可能其他家长看着会觉得,‘这个人怎么穿这么花?’但是我觉得没什么,我还觉得为什么你们穿得那么素呢,对吧。”
在她的观察里,DVF的忠实消费者大致分三类:一类是女企业主,“都不是女高管,是女企业主”,一类是大学老师,一类是生活优渥有钱有闲的富太太,她们的一个共同点是不在意他人评价。
“如果你很在意你的老板怎么看、你的同事怎么看、你的老公怎么看,那你可能就不是DVF的目标客户。”
对于她们而言,通过风格独特的品牌贯彻自己的风格,比不惹眼、不出错重要得多。
原来这才是DVF的老钱风本质。富豪可以非要穿没logo没设计的衣服,反正无需再借logo证明自己的财力;总裁可以天天穿明艳印花裙去上班,反正无需再借质朴或硬挺的衣服暗示自己的能力。
虽然跟市面上正流行的通勤装大不相同,但DVF从创立之初,面向的就是职场女性。
一切得从DVF传奇般的创始人,也就是Diane von Furstenberg(以下简称“戴姐”)本人,说起。
戴姐设计生涯的开端就很不一般。比利时人戴姐1969年嫁给德国王子成为王室公主,婚后不久两人搬到纽约,戴姐很快成为社交界名人,又很快参透了奢靡背后的空洞。她决心开拓自己的事业,入行做了时装设计师。
1974年,虽然和王子的关系已经落幕,但戴姐的事业起飞了——她设计出了裹身裙。这种轻飘飘、软乎乎的裙子在当时是一种创新,得到美国版《Vogue》时任主编的赏识和大力推介,挂进知名百货商场售卖,走上纽约时装周T台。
顺应着审美风向的变化,裹身裙一炮而红。1970年代,美国女性解放运动如火如荼,女性开始更多进入职场,对服装既要求舒适实用,也强调个性表达。西服套装、休闲运动都很流行,裹身裙同样属于兼具舒适和美观的时兴选择。
舒适体现在面料上,戴姐采用一种叫silk jersey的桑蚕丝面料,有弹性还抗皱,穿着活动自如,还方便打理;美观自然就看设计了,剪裁修身,长度及膝,图案丰富,“性感但不过火”,搁现在属于“可甜可御”。
“裹身裙极大程度地勾勒出女性的身体曲线。”戴姐曾说,“你能穿它去上班,也能穿它去舞厅。”只要解开两粒纽扣,就能完成从开会到蹦迪的转变。
这种实用性如今依然有所体现。在北京一家外企做CEO的M女士从大概10年前开始买DVF,到现在买了二、三十件。她告诉我,DVF对商务女性来说一个很实际的好处是非常适合出差。
裙装轻薄,尤其裹身裙连纽扣拉链都没有,可以肆意团成任意形状,放箱子里一点不占地方;此时锦纶和粘纤的好处也显现出来了,前者很耐洗,后者很抗皱,拎出来抖搂抖搂就平展如新;有些裙子还是双面印花设计,正着穿反着穿都行,一条能当两条穿。
只不过跟现在相比,当年新鲜出炉的裹身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便宜。最初只卖89美元的裹身裙很快成了“爆款神裙”,巅峰时期平均每周能卖掉25000条,1976年已售百万条,1979年公司年销售额为1.5亿美元,含金量今非昔比。
裙子卖得好,戴姐从王室公主变身功成名就企业家。美国《新闻周刊》杂志1976年直接称她是“自可可·香奈儿以来最有市场价值的女性”。那一年她还趁热打铁出了本书,标题非常直白,《美丽之书:如何成为一个更有吸引力、自信和感性的女人》,妥妥的初代女性成长赛道大V。
但市场是会变的。
高峰之后就是下坡,爆款总是难逃过气。1978年,DVF清仓甩卖一番,公司倒闭,戴姐进入蛰伏期。
说是蛰伏,其实换了个地方继续搞事业。1985 年,戴姐搬到巴黎,创立了法语出版社 Salvy,还推出过彩妆系列和家居用品。
1992年,戴姐又回来了。刚出道靠的是顶尖杂志助力,这次她相中了电视。时尚圈复出之战,戴姐跟电视购物公司QVC合作,新设计的平价时装系列Silk Assets两个小时卖出120万美元。
1997年,从电视购物大捷中获得了信心的戴姐,重建同名品牌,并重新推出裹身裙,这一年她51岁。
这时的她也明白,一招鲜吃遍天的想法虽好但难以实现,开始雇佣新设计师加入品牌,丰富产品线。
大起大落,卷土重来,戴姐充满戏剧性的故事,和她那被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服装学院收藏的作品,形成互文。2023年接受采访时,这个高能量老太毫不怯场地把裹身裙称为职场女性的制服,表示这裙子与其说是创造时尚时刻,不如说是让女性感到美丽:“我卖的是自信。”
DVF这个品牌成为一种象征“掌握人生主控权”的生活方式图腾,戴姐本人则是现成的典范模板。从前见印花裙是印花裙,后来见印花裙还见独立自信和强大。
美国著名主持人奥普拉·温弗瑞曾透露自己还是年轻记者时,就曾为DVF裹身裙攒钱,“拥有一件是一种身份的象征”。
然而,“乘风破浪的姐姐”故事之下,DVF的业绩却并不全然乘风破浪。2015年,DVF的年营收达到5亿美元,那之后DVF陷入连年亏损。
一方面是因为潮流风向再度发生改变。曾经女性通过凸显身材曲线展示个人自由,现在淡化女性特征才是主流,要凸显的不是曲线而是干练果断、飒爽凌厉。
形象在老化,客群在收窄,但经营策略却在不合时宜地高歌猛进。2013年至2015年,DVF的直营店数量几乎翻了一番——戴姐说目标是在世界各国首都的核心商圈开旗舰店——以至于品牌背上相当高昂的租约。
设计也出了问题,设计师10年里换了5个,自成一派的风格开始出现裂痕。
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,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。DVF在那年解雇其400人团队中的大多数职员,关闭纽约门店以外的所有实体店,甚至关闭伦敦分公司,当地子公司DVF Studio UK进入破产管理程序。
从报章杂志到电视购物,一直很会找营销渠道的DVF,终于加码互联网,首次推出了线上租赁业务。
在国内,C女士明显察觉,品牌找网红博主带货的频率提高了不少,“年轻的,高高瘦瘦的,让她们穿上拍视频包括直播。”各地门店的店员也开始刷屏式在社交平台发布穿搭图。
此外,品牌推出了更多两、三千元左右“性价比更高”的款,同时印花有更低调内敛的趋势,甚至没有印花的纯色小黑裙,据她观察,不同材质出了几十个款。
她认为这是DVF在中国试图跟上年轻人消费趋势的方式。
C女士并不很欣赏这些做法,除了本身喜欢的就是张扬自由的风格,她也觉得纯带货无故事的互联网内容,在损伤品牌的“神秘感和高贵感”。
M女士则“完全理解”DVF的这些做法。她觉得DVF的裙子“既不赶潮流,也不会过时”,穿上总能心情愉悦,就是卖得太贵了,“我年薪百万我都觉得贵”。如今消费热情普遍下降,不提高提高性价比,不往有流量的地方去,恐怕难以为继。
2024年,Disney+发布关于戴姐的长篇传记纪录片,标题称她为“掌权的女人”;纪录片上映后两个月,78岁仍奋战在一线的戴姐整理了一波品牌经销业务,包括终止与当时的中国授权商的现行许可协议,并表示有一支全新的管理层团队也将统筹发展全球品牌业务。
所以DVF将来还会怎么发展还不好说,对戴姐来说,80岁大概正是拼搏的年纪。而已经见证过时尚几度轮回的印花裹身裙,也没准儿又将进入爆发期。
反正现在卖得最好的商品是情绪价值,溢价多高都理直气壮的是身份象征。DVF“显老、太花哨、显身材”的含金量没准儿未来还会上升。
毕竟职场女性越来越明白,有权力的人自然可以定义穿什么才正确。
必须淡化女性特质,穿得像男高管一样“稳重低调”,不再是职场女性对自己的全部期待,专业的同时能表达自己的审美品味,正在成为职场女性更青睐的选择。
就像是千禧年前后港剧美剧中那些最初给我们烙下“office lady”印迹的白领们,可以性感也可以功成名就。
图源:小红书@白日梦夏、@OK COMPUTER
当你穿上最热门的老钱风单品发现不仅没成“职场精英”,反而更看着像命苦牛马,或许看到印花裙也会想,纵使张牙舞爪,至少显得不那么好欺负呢?
编辑|橘总
作者|大稚
设计|胖兔
参考资料:
1.极昼工作室,《优等生贵妇学校,一个身心灵骗局?》,2023.11
2.DVF黛安冯芙丝汀宝,《DVF | 听说这条裹身裙C位了将近50年》,2018.08
3.三橙星球,《圈层营销到直播带货,50年前她就掌握了爆款密码!》,2021.11
4.FashionNetwork,《DVF从中国收回品牌授权,传奇女性能否梅开二度》,2024.08
5.NYTimes, Diane von Furstenberg’s Brand Is Left Exposed by the Pandemic, 2020.10
6.FashionUnited, I encourage every woman to be a badass, says Diane von Furstenberg, 2023.06
7.Medium, A LIFE UNWRAPPED — DIANE VON FURSTENBERG, 2017.12
8.NewYorker, The Huntress, 2006.09